Wednesday, May 8, 2013

無我的海洋

梵天——萬物的創造者

「我」是甚麽?

讀書的時候,曾這樣想過,如果死後,轉生成為另一個人,一個形態、面貌、性格跟我完全不同,没有我今世的記憶,也全然不知有我這個人存在過的陌生人,這個人是「我」嗎?那個人怎能算做我?那個人要背負着我今生的業(那時還未懂這個詞,可能用了「罪孽」),但完全不知道那些業因何而來,他(她)根本就不認識我。

所以我認為這樣轉生的説法,跟人死如燈滅並無不同,縱然犯下罪行,我死後轉生就不知道了,因為那個受罪的不是「我」,只是另一個人。

我那個時候的想法,疑問歸疑問,皆因没有人有確切的答案,我想過就算,不會去鑽没有答案的問題。當下,反而對於古人這方面的宗教哲學很有興趣去探討一下。

輪迴轉生這玩味兒,印度人最精。一般宗教大多説死後到天堂地獄的「他界」,但印度人話,不,你們 —— 由於某些原因 —— 要在「此界」永遠輪迴,直到 —— 又因著某種因缘 —— 超脱為止。

古印度的宗教思想自《吠陀經》開始。《吠陀經》時代是泛神的年代,一草一木、上天下地都是神靈。由吠陀時代慢慢進化,經歷婆羅門有系统的宗教的興起到頽壞 —— 人性到處如此,基督教如是,更久遠的婆羅門(祭司)都走不出利用神權謀私以至失信於人民那種權力使人腐化的「宿命」(多提一下,種姓制度就在婆羅門時期確立的了) ——,到《奥義書》的形成,印度人發展出一套重視輪迴、業報、解脱的宗教觀,跟後來佛陀的思想同出一脈。

《奥義書》儘管龐雜,智慧很清澈。萬物皆有『自我』,萬物由『梵天』所造。『自我』(Ātman) 和『梵天』(Brahmā) 本為一體,由於二者本質上是相同的,所以『自我』也是永恒不變,永遠不滅的。衆生有情,能思考,由於有思想,就按思想行事,衆生因行事産生業力,業依附『自我』 一直存在,直到因果法則把業力實現或者消除為止。

人由於盲目的欲望,因而「無明」(「無明」可以粗鬆地説成無知,對真實、真相無知),自作業,受輪迴之苦,跟造物主『梵天』隔離。印度人認為這樣的「永生」,不僅悲哀而且痛苦,他們追求的是擺脱輪迴,重歸造物主的懷抱。印度教的業力依附着 『自我』,肉身消亡,『自我』仍在。

佛陀卻認為不是這樣,原始佛教的輪迴觀念,既無需造物主,更没有婆羅門裡永恒的『自我』。

佛教的輪迴,没有自我的靈魂,轉流不息的只有「業力」,有如一滴清水,在塵世染了好的東西也染了惡的東西,融歸大海之時,這滴水再無法被分别出來,而水滴保存的污垢和潔凈也一拼融入了大海的物質當中,直到另一滴水再度被分别出來,帶着新的東西,有好的有惡的。

同理,個别生命的精神意識,隨肉身死亡而消逝,唯有生命所作的業在時間的海洋中留了下來,與其他業力相融 —— 因而有所謂個别自己所作的業(别業)也有其他人所作的業(共業)。在無我的海洋中,業力有相長有相消,創造了新生命,影響着生命的未來。

可是如佛法所言,徹底無我就没有自我的連續,人死就如燈滅,另一個新的生命的生成,甚麽業力會依附其上?新生命怎樣承傳前生所作的業?為何這生命承繼這份業力而不是那份業力?好多好多的問題,似乎無從解答。這樣的輪迴觀無法體現善惡到頭終有報,一種命定式有可預測性的道德期盼,一種人總希望能有所掌握的宇宙宗教觀。佛法如大海汪洋没有人所能適從的法則的觀念,充滿了隨機的不定,令人憂心。

我想,宇宙不就是不可預測的嘛?如果真系有前世今生,不正是如海洋水滴一樣的融入分離,新的水滴就是新的水滴,跟舊的水没有『我』 本質上的關連,就正如我無法記起前生如何一樣。滴水承傳的是浩瀚的生命海洋中波濤洶湧之後的一個結果,無我之説,竟解答了我難題 —— 也可以説解釋了一個人生自然的事實。

印度人的智慧,千年以前思想馳騁宇宙的未知,以智慧翻渡原因的海洋,求真若渴,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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