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16, 2013

一頓午餐


『人當然不單止為生而食,但又怎能為食而生那麽膚淺。』

日本電視劇 dinner,描寫一家意大利小餐館裡工作的人和顧客的故事。盛名的厨師店長中風倒下,小店生意一落千丈,店長女兒兼餐廰支配人(即經理)找來了新的年輕主厨,新大厨個性怪異,食物之外,其他一概少理,故事由此展開。

小店不單做好的菜式,還要有完美的服務,對食物用心,對客人一樣用心,對自己的員工也要無微不至。

一個一個到店子的客人品嚐美好的菜式,也帶來人生百味。無論是一家大細來到食一頓飯;指揮家獨個兒到來只吃前菜,「主厨猶如樂團的指揮」;「八卦」女探員因查案成為店子的『常連さん』(經常光顧的客人);還是主厨的太太,把離婚申請書遞給他之前,還要再吃一次他做的菜,喝一瓶 Innamorati Barolo 的「戀人絮語」,漂亮高貴的女子下嫁只顧烹飪的丈夫,不甘「敗在一隻火腿之下」,滋味點滴在心頭。

食物之所以美味,是人欣賞它。人能欣賞它,首要人有味覺,但主因仍是人有理性,而且感性。最美味的食物,不是用錢買來的,而是透過生活嚐到的。Cherry tomatoes 清甜,如像陽光一樣光亮。Chicory 甘苦,就似昨天的心情,一樣味美。美味得令人哭泣,就是這個意思。

多年前和一位『犬儒』老友 Zeno 常到的意大利餐廰,Tuscany 的美味,古雅的裝潢,精緻的裝飾,一點幽暗,一點低調,不但餐廰低調,連用餐的客人都低調,總是静静地用餐,這熱閙的城市中簡直匪夷所思,一份額外的欣喜。在那裡談天説地,稱心滿意(聲浪總不能太大)。

可惜由於酒店重建而閉店,翡冷翠微風頓成追憶。「肥佬」厨師另起爐灶(當然有老板打本吧),新店以「肥佬」本人心愛電影及自己姓氏為名,décor 乃裝飾藝術和現代的混合體,冰冷無味。「肥佬」雖然仍舊坐鎮,食物依舊美味,但意大利麵條,跟舊店還有點距離,總是差了點甚麽。

Zeno 並不是老友真名,只是方便行文而已。古希臘的 Zeno 並非『犬儒派』,而是師承犬儒宗師 Crates of Thebes 的 Stoicism 開山祖師。還有老友為人 cynical —— 久經世故之後的愤世嫉俗(事實上街頭上常見那些只識謾駡卻甚麽也不懂的人,怎看都不 cynical),也非真 『犬儒派』 ,而是「犬儒」的這樣一個現代解釋而已。Zeno 名字易上口,就稱他 Zeno 吧。

那家酒店重開,高上雲端,卻由於銅臭味太濃,無法接近。Zeno 遠方歸來,想要重拾失去的味道,翡冷翠也好,拿坡理也好,南北不拘,終於中午要來試一次那裡的意大利餐廰。

難得懇切的服務,更難得 Zeno 居然説食物不錯,吃完頭盤,和他一談一個鐘,思考一下中國人二千年没有進步過(先秦以來),飢餓得要把資本主義的病毒吞落肚子,一個被扭曲變壞了共産主義蠺食了的空殼,吃了垂死的病毒之後,病毒的 RNA  命令空無一物的腦袋,創造了好些像我們正處身的地方,炫目而醜陋,裝飾太多太濫太低級的地方。

這委實太恐怖了,才發現主菜還未端上,那不要緊, 我們繼續,改個甜美點的話題 —— 到京都小住吧,租一棟小房子,學學京都人「四海一家」的生活,但京都不太多遊客嗎?Zeno 説到福岡更妙,過一陣子小小城市之生活蠻不錯 —— 人家啊,發財立品,衣食足,知榮辱。的確,福岡,彷如個光潔如新縮小了的紐約。

人,無可質疑,榮耀幸福要努力争取回來。

良久,侍應連番道歉,主菜端上,肉没有過火的味道,一切皆 subtle yet felictous,一絲感動。Dolci 是檸檬批,在味蕾上呈現的風華居然媲美四季 Caprice 。 一個下午,由天晴食到下雨,雷電交加,眼下的香港已經在雲霧中消失了,忽然一道電光畫破雲層,是提點我們,時間匆匆,已經三點了。餐廰中還有一桌遲來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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