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27, 2013

手造的毛刷、文字的彩虹

看見朋友用墨水筆寫筆記,驀然提醒我,寫字對於當代人恐怕是快將失傳的事情,遑論用墨水筆。香港有幾家筆舖,都是老字號,例如中環的合昌和Pen Museum 等等,依然有不少墨水筆,似乎香港還有愛筆之士。墨水筆日文叫「萬年筆」。東洋國度裡,人愛書,也愛筆。原子筆、鉛筆、毛筆,通通都愛,愛「筆」及「文具」,信封、信紙,琳琅滿目,還有幾本關於文具的雜誌,文具店,老的、新的,到處皆是。

以前中國人風雅,在日本仍能找到。今天和一位愛書法的長輩聊天,他説日本有家華人經營的家族毛筆廠,仍替客人把舊了的毛筆修理换毛。商業社會,把舊用品翻新,匪夷所思,但也証明世上仍有珍惜美好物事的人。

用品用舊了翻新、修理,不浪費,是美德。美德如果已成歷史,這個世界必然變形變質。以前我們的『梁蘇記』除賣雨傘隻外,也有售賣猪鬃毛牙刷,客人可以把用軟了的刷子送回去换毛。香港人早已經忘記了豬鬃毛牙刷這回事,反而日本和歐洲仍有不少地方有售。

剛巧是次經過銀座三越家品部,和一位『平野刷毛製作所』的仁兄閑談一會,他説他的商店ブラシの平野(ブラシ 唤作 burashi ,應該是英文 brush 的日文音譯) 有七十年歷史,還打趣道店子位於監獄旁邊。平野的刷子,都是天然的豬毛、馬毛製造。還給我試用他的髮刷,的確用了頭上髮絲順滑流暢。濃密頭髮和稀疏頭髮的人,有不同的刷子可以選擇,髮刷的毛比較硬,而且是黑色的,他説是「猪」毛。日本人説家豬,是「豚」(ぶた),鬃毛是灰白色的,而「猪」(いのしし)則指野豬的意思,毛色褐黑。


這些如同工藝品的日用品,全手造,矜貴,取價亦相當貴,但那仁兄説,一把髮刷可以用十年。耐用於「潮」時代的人没有意義,因為他們今天喜歡的東西,幾日就過氣,過幾天,又愛上新的東西,他們愛不了精緻歷久常新的貴族,只要工廠倒模出來的大衆品,便宜而且用完可棄 —— 當然,可能人家對他們的價值也都採取同一態度,他們的「賞味期限」,只有幾天。

我不是「潮人」,作為一個人,我没有「賞味期限」,追求永恒的本質,所以拿起那把刷子,感動,觸摸到永恒,很温暖,不放下了。英國一個老牌皮鞋廠,他們的目錄首頁寫著穿他們的鞋子的理由:because something is forever。應放下的,放下。不放下的,不放下。一刻,就是永恒,那一刻已經不可消失了。

讀了些少後現代的思想,自己的思路也果然像 rhizome(薑的根莖) 一樣,不知生長到那兒去,又説遠了。講文具店,怎能不提日本橋的『丸善』和銀座『伊東屋』,兩家文具的殿堂,而我是一個朝聖者。古代的朝聖者,除了去耶路撒冷之外,還去撒路德 (Chartre)。所以,日本橋之後,走到代官山的『蔦屋書店』,驀地看到書店裡面 Starbucks,一個女孩子正在用心地畫一幅地圖,再用筆手寫筆記,圖畫得很認真啊 —— 不錯,是手作的。有這樣的顧客,『蔦屋』的氛圍,怎能不愛上。是静静地看書,静静地看文具,一種可以全神投入,不會有喧嘩的小童,喧嘩的父母的一個書香之地。不看書的,不喜歡文具的,喜歡 Pachinko,其實没有甚麽問題,只要選擇去 Pachinko 追求所愛就可以了。這裡一些人,貪戀皮相,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只會嘈吵的中童,不愛讀書的父母,硬要來書店受罪,何苦呢?


精緻小巧的店子,還要數南青山的一條小巷裡,不起眼的一個小門口,通往那家小筆店『書齋館』。那裡除了萬年筆之外,還有舊雜誌、舊文具。文字寫出變化萬千的感覺,散發千姿百彩,到文具店,珍而重之買一支萬年筆,還是簡單如買一瓶墨水,都要讓腦袋思考一下。看見了 Pilot 的『色彩雫』(iroshizuku) 墨水系列,彩虹的色彩,用甚麽顏色的墨水去配合怎樣的心情,寫甚麽色彩的文字,倒要花點時間去考考慮。紅紅的心,我不期然選了「秋樱」。

Kakimori,位於台東區藏前,店長把萬年筆掛在牆上,不放在玻璃柜中,任顧客試用。這裡還有浅草満寿屋的原稿紙。老闆広瀬琢磨要客人感受手造東西的温暖,他四處奔走,搜羅各種物料,為 Kakimori 的顧客帶來手造獨一無二的筆記簿。萬年筆,不但是工具,也是一份心思, Kakimori 有 1,000 yen 來自捷克的鋼筆,也有貴重的 Pelikan。

寫一手好字,是你自己,筆,貴重便宜不打緊,但作為你寫字的媒介,你把生命注入筆内,一支筆,也許亦會因為寫字的人而驕傲,字也寫得特别燦爛。

找到了這個短片,平野的職人怎樣造一支洋服刷,看人手造的用具,着迷了。

Thursday, June 20, 2013

書店春秋



逛神保町書店街,可以逛上一整天,一次過去數十家書店是人生極大的侈奢。日本人不但愛書,而且珍惜書本。每一個新的商場開幕,裡面都一定有一家書店的。

書本作為一件工具也好,一件收藏品也好,總會給保存得好好的。那裡的人看書(例如在電車上經常看到有人讀文庫版的小書)愛以書套把書本包裹,一來保持自己看書的私隐,二來可以保護書本。到書店買書店員總會問顧客要不要把書用書店的紙包好。人們甚至很少在書上畫上記號、寫上筆記,所以日本的中古本是很「新凈」的,亦因此中古書的市場非常龐大。

愛看日文,是由於文字漂亮。漂亮並非指文辭上而言,這方面我没有資格評説。這個國家的語言暧昧,變化多,有敬語又有委婉語,同一句説話,跟上位、平位、下位者的説法都可以不同,對一個外人來説,太困難了。我説日文漂亮是由於漢字和假名一齊書寫,那種間斷疏密不一呈現出來的美態。

全繁體漢字,太多方塊字,文章變得很擁擠(順便一提,戰前,漢字仍然用繁體,但戰後都簡體化了,例如『戀人』一詞現在寫成『恋人』,而行書亦多用了假名);全部假名,整篇文章好像符號一樣,又難言美感。兩者結合,才渾然天成。

然而,我喜歡看的是印刷體的文字和工整的楷書,對日本書道卻興趣不大,書道寫意,過猶不及,弄巧反拙,及不上中國書法中的行、草,美的感覺,就是那樣的微妙。

説遠了。神保町古本不少,我不懂,不懂的,只遠觀,已經一番情趣。反而書店的特價區,每每有不少好書,等待知音人的出現。我就專門在這些書堆中神遊,是次收獲,兩本前田真三的寫真集。

前田氏為我至愛。他到日本各地拍照,他的風景寫真,後難有來者,前也應無古人,皆因時勢英雄,他成熟的年代,是膠卷照相機最光輝的年代,因而他的照片,亦用最好的材料表現出來,較他成長得早的名家,恐怕没有八九十年代的冲晒技術帮助,膠卷的質素難以媲美。前田氏的作品氣魄驚人 —— 北海道的拓真館所展出的巨型照片,用當今的鐳射打印出來大幅照片,其宏大的氣度,非筆墨可以形容。他有一兒子繼承父業,前田晃也是著名的風景寫真家,連風格都跟父親。風格相似,但氣魄不同。前田真三千錘煉的氣魄,非朝夕可以模仿。

這兩本書,是前田真三到室生和吉野山旅行的作品,前者表現的是含蓄的山村、寺廟、田野景色。後者,樱之名所,前田氏春秋兩季踏足吉野山十數次,拍下震撼的春樱秋葉。神保町一天,經歷書店的春秋,流連忘返。


Thursday, June 13, 2013

疑幻疑真



假期前(六月十一日)的晚上到旺角耳機店,隨意揀了一個木外殼(内裡還有一個木造單元薄膜)的入耳式小耳筒,用來試聽電話裡 Erich Kleiber 指揮科隆電台交響樂團演奏的貝六《田園》第五樂章,聽到從未聽過的耳機感受,回到家裡,用自己的耳機再聽,滿不是味兒。


平時覺得平平無奇的樂章(「平平無奇」是音色上而言,畢竟 Kleiber 《貝六》是年代久遠的錄音。指揮大師那徐緩的節奏,把田園上的驚與喜,細膩地表達出來,演繹上是後無來者的完美),透過那木造的小耳筒在耳際抑揚交替,樂器層次之分明,小提琴音色的柔潤圓渾,拉弓那份令人震蕩的沉美,撥弦又是多麽的通透、清脆、明快,整體音色居然變成緊致、細密、平均,這是我平時聽慣了的那個錄音嗎?很久没有過這種聽到美妙聲音的重播的超然感,靈魂快要飛脱出來了,理智又要我半信半疑,這是疑幻疑真的感覺。

自小就被「損友」熏陶要成為音響發燒友,對上一次,聽音響聽到心神飛往九霄雲外(不知英文 cloud nine 是否就是指這種感覺?)是十年前跟友人到一高級音響店,試聽  Mark Levinson 擴音器和 Eggleston Works 喇叭,那冷静清澈的音色,聽罷整個星期都如在太虚之中,果真 on cloud nine,並斷言重播音樂「原本應該如此」的「真理」。但年年紀漸長,音色的追求漸漸消退,演繹的手法反而成為欣賞音樂首要的目的。後來又聽到另一些的音響組合,發覺感受跟 Mark 完全不同。究竟,這美麗的音色是唱片的原音,還是器材令唱片的聲音變成美麗?正如是由於我們感官能理解的世界是所以如此,還是這個世界事實如此?

現代哲學之父笛卡兒 (René Descartes) 認為,我們以感觀與這個世界連繫,帶來世界資訊。感觀促使我們對資訊做出相應的信念。但笛卡兒又認為,單單信念不能為我們構成知識,人需要透過理性把從感觀獲得的信念闡釋、筛選,知識才可以形成。但英國的經驗主義哲學家洛克 (John Locke) 不以為然 —— 經驗主義認為我們對外在世界的認知,不能超越我們的經驗。洛克認為,感觀是人類最根本的能力,我們的感觀就可以直接獲得知識,無需再多此一舉透過理性的闡釋。洛克甚至認為,如果一個人懷疑我們如何可以用理性令我們肯定對於外在世界的知識為真,「他有懷疑的能力」本身就是來自人類的根本能力,單就他能够懷疑,就証明人有這個根本的理性去獲得知識,所以洛克認為這樣的懷疑論根本不成問題。


誰對誰錯?我没有答案。返回音樂的思考:究竟我聽到的是音響器材傳真地把音樂重現,還是純粹是那一副器材主觀地演繹唱片的聲音的問題(關於後者,日本的 Stereo Sound 雜誌有一個專欗叫『唱片演奏家專訪』,Stereo Sound 認為,一個音響發燒友,猶如一個用音響器材去「演奏」唱片的「演奏家」,因此,用 hi-fi 去聽音樂是很主觀的一種活動),以理性分析一下 —— 那本來就不是問題所在,縱然理性要我如幻似真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那音樂在與我的感觀能力連繫的一刻,那種超然如觸電般的歡愉喜樂,是何等深刻,已經自足。


Sunday, June 9, 2013

大阪

新的大阪站

大阪造幣局的名樱
從樱之宮的帝國酒店望出去的大川

摯友一家準備到我心靈的故鄕旅行,去的地方是京版神。我認為,到日本,最好是時光的旅程 —— 不是過去,就是將來,現在只是無數過去未來的一條分界,在過去未來穿插的過渡而已。 Stephen Hawking 認為人無法闖過分隔時光的鴻溝,他的理論有如一隻咪(麥克風)無法擺近喇叭(揚聲器)一樣,因為有 feedback。但唯心的時光旅程卻不受物理定律的限制。

老友要帶兒子參觀古舊的東西,日本的古城,最值得看是姫路城,因為是原迹,可惜姫路城要復修,二〇一五年才重開,當下無緣進入。到關西,總要到大阪。大阪城,是新的建築(城牆邊還建了一座玻璃電梯),非原迹,但可以用懷古的心情去看,穿越時光之歷程,上天守閣,讓靈魂返回桃山的時代,仰望茶之巨人利休,憑弔豐臣秀吉的功迹。

豐臣秀吉的大阪城,本身是本願寺,秀吉大興土木,建立城堡,三國無雙,一統天下。但秀吉死後,德川家康攻陷大阪城,豐臣家族滅亡,德川家族遷都江户(今東京),大阪變成德川幕府一個屬地,經過二戰,現在的大阪城,已經幾經重建,但作為日本歷史的見証者,當之無愧。

比鄰大阪城的樱之宮(由大阪城公園乘搭環狀綫北行,經過京橋就是樱之宮),是大阪造幣局所在地。此處經常提及,皆因乃是樱花名所,夏天没有樱花,在造幣局外的小路沿川而行,一樣賞心之事。然後,再到梅田,新的大阪站,日本的未來城市,整齊、先進、友善 —— 你見到的全新的大阪站,是迷失了二十年後的日本其中之一座最新的建築群。身在迷失了二十年新的大阪車站城,你也許要問問,日本迷失在那裡?我可以答你,是迷失在西方一早已經迷失了的直綫發展觀。迷失的是西方,他們迷信了幾百年的理性主義 —— 人的理性可以無止境地把人類帶向進境。日本 —— 一直在進步中。如果人類未來可以都建築這樣的地方,人類方可以得救。

在大阪站城,隨心而行,到地庫吃個冰淇淋,到 Lucua 逛逛公司,看大阪人跟京都人的不同。京都人内歛世故,認為大阪人嘈吵,大阪的歐巴桑説話大聲而率性,大阪既是古都,也是繁華熱閙得有點過火的都市。夏日炎炎,不想再逗留户外,單就在大阪梅田站内流連,觀看熙來攘往的上班族、歐巴桑,已經是清凉的妙方。

一次和犬儒老友 Zeno 到大阪站,剛巧上班時間,上班大軍迎面衝來,Zeno 見到奇景,目定口呆,因為千軍萬馬只行半條路,另外半邊,只有我們二人和他們相反而行。千軍萬馬的上班一族,一個都没有越界,我們輕鬆得可以佔着半邊通道漫步,自始,Zeno 都不禁對日本人有種不可言喻的敬意。

七、八月到日本,熱得令人受不了,大可乘中央綫大阪港下車,到天保山海游館,順帶參觀這個人工島。島是人工,但那裡的一事一物,也值得細味。唯一缺憾,三得利美術館已經關門。回程到本町,緩步南下,到心齋橋、到道頓堀,本町貴氣堂皇,到心齋橋漸漸人山人海,喧閙繁華的街道,時間猶如停頓了。

我每年都到大阪一次,十多年來從未間斷,這個城市,和過去一樣的景色,雖然人面桃花,大阪依舊温柔地歡迎着我,大阪人的笑容,大聲爽朗的關西的方言,那點温暖,依舊未變。耳際徐徐響起了音樂 ......

前川清,『大阪』。


Tuesday, June 4, 2013

通便見証

便秘除了祈禱以外,還可以食點輕瀉劑

古往今來,神學家費盡心思要証明上帝存在,我認為這是很愚蠢的試圖。

良久以前,聽到某藝人信徒的「見証」,話説他曾經在異國便秘 —— 你没有看錯,是便秘 —— 由於身在歐洲一酒店裡,除了祈禱,别無他法 —— 你也没有看錯,由於「身在歐洲一酒店裡」,所以便秘就「除了祈禱就别無他法」,恕我不才,我真的看不出為甚麽在歐洲便秘就不可以看醫生?歐洲没有醫生還是歐洲的醫生對便秘束手無策? —— it goes without saying,跟住神迹出現了,果然暢通了!

當然這真的可能是神迹,但這樣「見証」,徹頭徹尾是 a disservice to God,即是給上帝「倒米」。

這種「通便見証」,跟全部關於上帝的「論証」一樣,來自感情的論証(只是其他哲學上論証比「通便見証」嚴肅和智慧高一點)。又説説英文,來自感情的論証,英文 是 emotive arguments。Emotive 這個字,跟 emotional 不同,後者有關於情感的、情緒的,而前者則解做來自情感。An emotive argument,就算整個論証嚴密確當,最後的結論並非跟從邏輯的推論,而是來自論者對結論的感情上期盼。

例如人對無窮後退、無限等概念、情况很不安 —— 所以,當所有事情都有一個原因,那麽一定有一個無原因的第一因,這就是上帝(St. Thomas Aquinas 的第一因論述)。 又例如,這個宇宙有没有始終、有没有一個有位格的創造者(位格,是 personal),這些都没有可能紙上談兵,透過邏輯演繹就能得出答案的,在問題的答案欗上寫上上帝二字,完全無助解决問題,只是令自己好過一點而已。

况且,這些問題其實没有没有大不了,想要一個創造者、要第一因、要地球是因為你們這班膿包而造的,要終極的安慰,讓感情的一絲希望,事實上,有没有這些,對智人的生活毫無影響。就算有個人走出來話:「就是我創造了宇宙的!」並在你面前創造了一個宇宙,你只要禮貌地謝謝他的「表演」就可以了。因為他不能引証到他創造了這一個宇宙 —— 我們現在的宇宙。第一因、創造者等形而上的追尋,為何硬要在形而下的地方找尋?

又有些人論証,看,我們的世界,只要有些微的不同,就不可以適合人類生存,而要這個世界如是這般(又加幾錢肉緊,搬出幾個 Planck's constant 之類的物理常數,做成一點 shock and awe  效果),機會率是幾億兆分一,近乎不可能云云,所以宇宙一定是有一個創造者創造的。近十多年我比較少聽到這樣的「微調」論証 ——可能稍微有認識之士,都羞於啟齒。看真一點,我們的宇宙,實情 99.9999 ......% 地方並不適合人類居住,絕對不能説是為了我們而創造的一個地方。單就地球而言,大部分地方人都住不下去的,例如五千米以上,已經不能住人,整個海洋不可以住人,諸如此類。

講一個信徒好喜歡説的故事:如果要我們的宇宙、我們的地球盲目地、自然地、單靠粒子碰撞孕育出複雜的生命,就如要一隻猴子在打字機上,打出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是嗎?我們的宇宙有 99.9999 ...... % 地方人不能居住(甚至不能有任何生命),那麽,這比喻不恰當。那隻猴子並無需打出一首詩,它只需在無數不斷胡亂拍打下,有幾個字母構成 LIFE 這個字,就已經足够了。除了 LIFE 四個字外,其他都没有 lives (生命)。

無論機會率幾細,只有不是零,就有機會出現,所以,有無限長的時間,我們的出現那有甚麽值得驚奇?補充一點,無限長的時間指出的不是我們宇宙的生滅,而是大千世界,百千萬億個宇宙的成住壞空。有這樣長的時間,機會率高低本身無關宏旨。

馬騮在打字機上打出 L、I、F、E 四個字,出奇,但不是奇迹。如果,那部打字機是没有L、I、F、E 幾個鍵而馬騮仍然可以打出 LIFE 四個字母,那才是超自然 。即是説,在一個完全雜亂無章,生命出現機會率等如零 (P(life) = 0)的宇宙 —— 記住,是等如零,不是近乎零,生命可以出現,人類可以安然地生活,上帝的假設,才有意思。

我希望那位藝人,下一次便秘時,在祈禱之前,去看醫生,看看能否通便,不要勞煩上帝收拾你「通便見証」那種愚蠢 marketing campaign 搞出來的殘局吧。

Sunday, June 2, 2013

春之百年祭


和友人談及馬勒,他説二十世紀的音樂不是不好,只是不 musical。他的意思是 a piece of music that is not musical。Being musical 是否隐含在 music 這個字的定義裡面?有如他是一個王老五,但他已經結婚了一樣。結了婚的王老五是否王老五?和所有藝術作品一樣,音樂的定義在二十世紀無可避免被顛覆了。馬勒仍舊 melodic,當然是音樂,Stockhausen 的還是嗎?至於 Edgar Varése 的 Poème électronique 如何歸類(除了 —— 我想你很有衝動 —— 當它是垃圾)?我實在難以把那些東西説成「音樂」,如果硬要描述它們(應該説成「指涉」它們),充其量只能説成一堆「聲效」。

史達拉文斯基 (Igor Stravinksy) 早期的作品,例如《春之祭典》,屬於他突破時期的作品(這個時期的作品還有 The FirebirdPetrushkaLes noces 等等),還可以視為「音樂」,因為這些有戲情故事開始終結,富於戲劇性,音樂用來表達故事畫面無法單獨表達的感覺。後來史氏重歸古典和巴洛克的懷抱, 是為他個人之新古典時代,作品轉變得圓渾而且旋律優美 —— 可以聽聽史氏的 Pulcinella。最晚期,他轉投十二音音樂,作品有 CantataAgon 等,「音樂」與否,就是另一回事。

《春之祭典》之所以出名,可能是一九一三年巴黎首演時,聽衆暴動。為甚麽?俄羅斯的芭蕾音樂是《天鵝湖》般優美的旋律,突然,「大地之吻」變成打鑼打鼓,「鬼聲鬼氣」,巴黎的聽衆一時難以適應,半場過後(其實都是十五分鐘),到「偉大的犠牲」,志在刺激觀衆觀能的聲響作怪下,觀衆按捺不住了。

六月一日港樂的《春之祭典》,由瑞士籍指揮卡塔尼 (Oleg Caetani) 担任指揮整隊樂團 —— full orchestra 演出。二十世紀的音樂大多喜歡「叠友」(人多勢衆)。音樂會除了主題曲《春之祭典》外,還有莫扎特的 D 大調第三十一交響曲《巴黎》和史達拉文斯基等幾位樂人編了蕭邦幾首舞曲由樂團演出的《林中仙子》(Les Sylphides)。卡塔尼演繹的《巴黎》,音色美妙,很漂亮,很工整,很悦耳的音色,但略嫌太快。到《林中仙子》卡塔尼才顯出其功架。

是晚港樂的音色出奇地明麗,小提琴幼細而完潤 —— 在演奏莫扎特的時候尤其如此,而今次的小提琴首席换了尤瑟夫維奇 (Igor Yuzefovich),琴藝不凡。吹管樂,銅管也好,木管也好,都清晰層次分明,覺得特别好聽。以往好久才有機會敲打幾下的「卷毛」敲擊樂手白亞斯 (Aziz D. Barnard Luce) (這位老兄每次都有留意他),《春之祭典》中大顯身手,敲個不亦樂乎,力量澎湃,心真的震蕩了幾下,「動人心弦」就是這個意思了。

卡塔尼不愧是演繹史達拉文斯基的大師,「音樂」震懾力非同小可。狂野、粗獷,充滿泥土的味道,在奇詭的不和弦中呈現真澈的自然,不是人幻想出來美麗平和的大自然。祭典的畫面是作曲家神遊太虚得來的。大地的咆哮,含有異端外教古老而原始的宗教性的雷動。向大地之母的祭禮,《祭典》就是重現斯拉夫神話中一幕少女為祭神而犠牲,用舞蹈將生命窮盡,獻出生命給神的故事。

卡塔尼很「稱職地」帶領我們經歷了一次《春之祭典》,聽罷覺得,用 barbaric 去形容《祭典》有一種文明人的「偏見」,那種相争不和的聲音所表述的,我認為,是自然的本源,其之所以野蠻,只因人用某一個角度去看自然與人對自然的態度(向自然作祭典)的一個闡釋而已。

網上找到梵志登指揮 Radio Philharmonic Orchestra 演出的 The Rite of Spring,重温一次那震撼。


Saturday, June 1, 2013

享受陌生

時間滞後了一個星期般。(五月二十六日)假日一如以往,静静地讀下新書,找尋一下新的音樂。旅行身處不熟悉地方,有種局外人的感覺,那種陌生感很異樣,卻出奇的舒服,内在深處有份期盼。

坐在書桌旁,簡單的看一本國家地理誌,或者地圖册,也可以看得着迷了一樣,就是因為對新的境地那份陌生感。我認為世界並不荒謬 —— 存在主義者不知為何而來、杞人憂天的荒謬感,我從來就感受不到,耶教千年遺留下來的毒素,令歐洲人的腦袋變成父權的「裙脚仔」,没有了父親甚麽都不成了。陌生,於我而言,反而是救贖,精神上的旅程帶我到未知之處,去到盡處,彷如浮士得的渴望 beautiful moments, do not pass away。

猶太人的歷史,很麻煩,因為給一本希伯希伯來聖經搞亂了,前後、真假難分。今日就在這個陌生的國度打轉,拿着一本書充當地圖,要找出一條路出來。 大路看不見的風景,小路緩步而行,曲折離奇,卻可以看得清楚。書的作者展示的地圖(地圖的一小角),是一幅一神教内多神的殘軀。 創世記人的創造,「讓我們我們的肖像,按我們的模樣造人」(創 1:26);出谷(埃及)記這樣記述「上主,衆神誰可與你相比?」(出15:11);若蘇厄(約書亞)裡有這樣的寫法「如果你們違犯上主...與你們訂立 的盟約,去侍奉其他的神....」(蘇 23:16),還有很多。

在宇宙成滅中,人的歷史很短暫,不過一刻。但一個人要理解人出現以來的行事,已經漫漫長路。歷史的長路如果可以用心靈理智知性去行完它,從陌生走到認識,縱使一段很短的路,都是人生意義裡一個高峰,很得意的成就 —— 我賜予人生的意義,何其充實,何須荒謬。

多年前在圖書館温習,總愛拿幾本閒書,一些没有看過的科目或者從未去過的地方的書本,休息時看。有一本講冰島風景的書,那坐火山島是地獄與天堂的邊緣,自然景色可以純凈無垢,看懸崖上的 puffins,烟雨朦朦的灰冷,一幅没有人間的寂静,是名副其實的天堂;忽然另一邊,暴發出來的熱泉火山,又要把天堂夢幻塗上一片血紅、一筆深赭,濃艷無情,儼如地獄。若此地無人,無所謂天堂地獄,無所謂沉溺脱俗。人到了冰島,卻要建立一個由野蠻走到文明的國度,每天和自然的殘酷角力,雖然曾被資本主義者一輪的荼毒、蹂躏,細味那灰白和朱紅之國,仍是要以一顆超脱的心靈,浴火重生。一個空如無物的地方,殘酷的大自然,孕育的必然是强者,有種 Valhalla Rising 的粗獷,人類在自然之脚下,才接近動物性的本源,心,才覺得寧定。

今日聽冰島作曲家 Ólafur Arnalds 的音樂,原始而美麗,看過的景色,如普魯斯特品嚐那一口小瑪特蓮蛋糕,追憶逝水年華,回憶如泉水湧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