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20, 2012

醜陋之美

Grünewald 的 Isenheim Altarpiece
英國藝術評論家高凌斯 (Matthew Collings) 在《這就是文明》裡,面對着文藝復興畫家 Matthias Grünewald 的《十字架上的耶稣》説,你好,死人,我們每一個星期日,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我們要相信,你死了,又復活了,你究竟是甚麽?

高凌斯想了解藝術如何造就文明不同,我想知道 Grünewald 畫中 一個死人的殘軀,黑暗的天色,十字架下母親的悲苦絕望,一幅凄惨而震撼的圖畫,這樣的情景和美的關係。

這到底是甚麽?

跟希臘人完美的體態截然不同,基督教關於耶稣釘十架,是一場戰争,肉體和精神的搏鬥,罪惡和聖善的搏鬥,絕望和希望的搏鬥,犯罪和贖罪的搏鬥。千百年來,就是那一副死人的軀體,滿身傷痕,粗糙的皮膚,乾枯的臉容,何等醜陋的形象,深深的吸引着每一個來到聖堂之前的人,他們目定口呆,内心發出的竟是,這是多麽的動人的畫,多麽的美啊。

如斯一個死人,這樣悲惨的景象,美從何來?

美是一種超然的感覺,人在欣賞一幅畫作的時候,其感觀作出的是一個無利益關心的凝視 (disinterested contemplation),你看到的不是事物本身,不是一個刑具,不是一個死囚被行刑,不是一個母親看着垂死的兒子,不是一切人間醜陋的事物,不是 Grünewald 的傑作,而是看到了畫中被描畫純粹的美,藝術家創造的美,把那美的感覺連繫到美的理形之上。描畫的事物,有美的,有醜的,脱離了利益關心的覊絆,就只有美的理形,美麗的作品,所以描寫醜陋的事物依舊美麗。没有了美的作品,不可能是偉大的作品。

甚麽是偉大的藝術作品?我認為藝術必須藴含美。擁有美的力量感染人心的就是偉大的藝術作品。你凝視而衷心讚美,啊,多麽的美麗,這樣的作品,你無需知道它值多少錢,也不需要知道誰創作了它,更不用理它掛在羅浮宮内萬人景仰,還是埋於法國鄕村一角,只有那幾個村童每天在它跟前玩耍,唯有你就知道它的美麗感染了你。藝術的精神,就在於此。

這樣的説法,當代藝術家嗤之以鼻,皆因他們自己唾棄了美的理形,走進了虚無的廢墟之中,那些他們堆砌出來的東西,只是一張没有收拾好的床鋪,一塊一塊的磗頭、一個尿兜而已,不論如何詭辨,如何用文言加工,他們心裡自知,那些不是傳世之作,可安慰人的心靈,數十年後,這些都只是床鋪、磗頭和尿兜罷了,他們的存在僅僅是歷史上的一個注脚。

古諾、舒伯特和嘉千尼 (Caccini) 的《萬福!瑪莉亞》之中,我始終最愛嘉千尼的那份藏在深處的哀痛。那位在天上的母親,那位滿被聖寵者,無論她有没有聽到我們對她的讚美,在地上動人的樂韻歌聲,令人沉醉的完滿,無可解釋的超然,慰籍了千萬人 -- 她的兒女 -- 的心,但願她真的存在。

醜陋的美是美,美麗的美也是美。就用美麗的美做對比作結,帶來 Liberia 的 Ave Maria 變奏,為嘉千尼的美帶來一絲現代感,到這裡,已經足以解答何謂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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