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20, 2014

玩物養志

久違了的大眼 f0.95。多年前只有 Canon 出過。

跟照相機大師閑談,談的是鏡頭的韻味。以前帶着相機,孤身上路,用 Provia 和 Velvia 正片拍樱花、紅葉。Velvia 是 50 正片,日頭影花都要用脚架!但出來的效果之高,層次之深,顏色之艷美,無與倫比,絕對值得大費周章用脚架去拍!自從 Robert Lam 不做我等業餘人士小生意之後,香港再没有冲晒公司合我心意,每次都在日本冲晒才回來。

我人生只有一部照相機,碧落紅塵一部膠卷照相機。大師一聽我愛德國鏡頭的豐盈韻味,馬上在店裡東奔西跑,找來幾隻古董鏡頭給我看 —— 賽斯的、徠卡的、福倫達的。還説,「你的鏡頭鏡片帶青綠」,把我的 35 mm 定焦鏡的護罩打開,「雖然是德國鏡頭,但是日本人的製膜,已經不是全德國的工藝」,把幾支古董『萬能達』鏡頭翻開讓我對照,的確有綠色的反光。然後再看加拿大製造的舊徠卡 90 mm 和德國的古典賽斯鏡頭,他問看到甚麽,我説是橙色的。「不錯,德國的鏡頭,本來是橙色,只有日本人磨鏡才加上他們的薄膜,所以鏡頭橙中帶綠。」

大師對照相機和鏡頭的歷史認識甚深,又教導我説:「你的鏡頭寫着 ASPH.,是九十、二千年代的産品,並非真正 aspherical 非球面鏡頭。如果是,為甚麽不作全寫?這些鏡頭同以前德國的鏡頭有一段距離。」如小孩子般又走開,回來時帶着一叠日本鏡頭雜誌,翻開,指着一支,「看,是全寫的 aspherical,那才是真正的德國非球面鏡頭,你的不是真的。看照片的層次,是多麽驚人。顏色多麽美麗。」又翻看另一頁,是一支定焦的 ASPH.,大師説:「照片黑色地方的黑黑的,甚麽都看不到,一點層次都没有!」

我給冷水當頭潑下,但自信我鏡頭的層次極高,清晰、色彩、鋒利度可以把任何 Nikon 比下去(Canon 太柔和,也太綠,不知是甚麽原因,並不太喜歡)。無可否認,雜誌相片中古董鏡頭影出來的照片,顏色和層次,是濃郁得教人心動。

他又道:「現在的國内人,只有錢,買最貴的機件,没有内涵,六、七十年代斷裂了嘛,不懂欣賞美好的事物。」得確如是,我同意。最後,他建議説,「不要買這個牌子的相機了,他們再不是家族生意,成了基金的投資。」我説我明白,這家老店已經由 Hermes 基金擁有。他們只有利之所在,定價完全跟質量脱節。

畢竟,拍照於我已經是歷史,再好的鏡頭,還是放在大師那裡讓真正的有心人用比較合適。


Sunday, January 12, 2014

不成問題


語言哲學,我説的是 linguistic philosophy 或者 linguistic analysis,而不是 philosophy of language,後者是一種學問,其關懷的是語言提出來的問題,前者則重於語言概念上的分析研究,可以用於處理各式各樣哲學和非哲學上的問題,上世紀中葉對哲學界影响甚深。其中心就是牛津和劍橋。代表人物,在牛津的有奥斯丁 (J. L. Austin) 和萊爾 (Gilbert Ryle);來自劍橋的,無需多作介紹,就是維根斯坦。

學人對語言哲學「着了魔」一樣,所為何事呢?蘇格拉底以來,哲學家大多喜歡提出如此問題 —— 甚麽是真理?甚麽是美麗?甚麽是公義?彷如世上真有種不可見的、抽像的東西叫真理、美麗、公義,無論我們怎樣運用語言去稱謂它們,猶如這些東西是獨立的存在,像我們見到我們叫蘋果、黄瓜、電視的東西並稱呼其作蘋果、黄瓜、電視一樣。

而千百年來哲學家要剖析問題,剖析語言,讓語言背後那真實展露出來,把「真理」、「美麗」、「公義」這些抽像的東西展露出來。於是,到了二十世紀中語言哲學家走到台前,聲稱這是絕大的錯誤。他們説,根本没有實在(或者抽像)的東西和語言掛鈎那回事,語言是人類的創造。我們創造那寫字,並决定怎樣去用。明白一個字的意思無疑等同明白字的用法。當我們清楚「真理」這個字(詞),和相關字眼,例如「真的」、「真實性」等字的用法,我們就清楚甚麽是真理。字詞的意義就是其所有可能的用法的總和,僅此而已,並没有一個實體或者抽像存在並獨立於語言之外。然後語言哲學家又説,最有效能分析人類思想的種種,最有效和人溝通的,就是透過研究實在如何使用語言。語言哲學就是要作出這種研究,最出名的一本語言哲學書,就是維根斯坦的《哲學研究》了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而此種研究,是每一次研究一個概念的,例如「思想心靈」的概念,因此,另一本由萊爾的名著,就叫 The Concept of Mind ,也充份説名了語言哲學的目的。

語言分析為何形同魔咒令英美哲學界着迷,於我來説,就是語言哲學家初時的一個承諾,經過分析研究後,重要的哲學問題一是隨者概念上的厘清迎刃而解,一是那些問題,根本不成問題。所以若干年後,重要的哲學問題就完全解决了,哲學的研究將完成,因為世上再無可供研究的哲學課題了。但若干年以過,似乎好多很重要的問題還没有解决,這是怎樣一回事?柏克萊加州大學的威廉士教授 (Bernard Williams)**,回答那個問題時這樣説,語言哲學家習慣低估學問裡定理的重要性,於維根斯坦來説,直頭是「把定理完全否定」。即是語言哲學家把一個哲學問題,孤獨地給予概念上的厘清,但完全忽略這個問題後面的背景,為甚麽這會構成一個問題,因而無法觸及問題的關鍵部份。

自少就受英美分析哲學的影響,雖然没有專業哲學訓練,畢竟在英美大學受教育,語言哲學給我最大的啟蒙就是明白自己語言的局限 —— 這引申到我們理智思維的局限。好些問題,根本無法單單用語言去描述,也不能以我們的經驗去完全解决的 —— 例如甚麽是真實?我們的世界是否真實?這類問題可以很不經意地、毫無規範地去談,如果要嚴肅地去研究,無論如何,恐怕都是徒勞無功,皆因我們無法超越自己的經驗去理解經驗以外的事,因此我們永遠受這樣的問題的纒擾。就是現像學所追求的存有,都是自身的顯現而已(在其自身顯示自身者),必須顯現出來,才可以理解。而能否僅從並未顯現的自身中探求其真,我還未知有否答案。

我認為我們只能説,這個世界如此這般,如果套用早期維根斯坦的説法 —— 這個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我們這樣去理解這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是可以被這樣理解的。説到這裡,通過經驗去理解的世界,就是我能理解得極限,再探入深層超越了經驗能及的境地,我無能為力。所以,維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説》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 如此結尾,對我也非常恰當(縱然他説的並非全部就我所指而言),「凡不能説及的,我都要從沉默中略過」。「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Die Welt ist alles, was der Fall ist) 與「凡不能説及的,人必須要從沉默中略過」(Wovon man nicht sprechen kann, darüber muss man schweigen) 之間,維根斯坦解釋了很多東西,那不是一般人能明白,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用部落短文鋪陳出來。然而我讀了這兩短句,這兩句的意義於我而眼有一種維根斯坦的宗教性。

維根斯坦認為,我們説到宗教的時候,不是以實情去解讀宗教的説話的。對宗教的罪與罰,甚麽最後審判天堂地獄,不可以單就有没有經驗証據而肯定或否定其意思, 然而,要把凡此種種視作人生價值判斷的參考。我很同意這套想法,並用於我理解世界的參考裡。「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與「凡事不能説及的,人必須要從沉默中略過」就如「我信唯一的聖父,天地萬物,無論有形無形,都是祂所創造的」的斷言那般的威力,作為我人生哲學裡先驗的公理。姑勿論語言哲學能否把一切問題解决,所有不可以解答的,我擱置了它們,理由是没法可想的,解决不了的,等如不成問題。

聽一聽威廉士教授和麥基 (Bryan Magee) 的對談 The Spell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共五段)。麥基是一個思路清晰,説話流暢的人,由他來主持哲學討論節目,是最佳人選。





** 對談時威廉士還是劍橋的哲學教授,後來才到加大任教。

Friday, January 10, 2014

再遇瑪普女士


夜深想看讀點本格的推理故事,找來我最愛的克莉斯蒂的《瑪普女士》重讀。大開本書會 (The Folio Society) 的精裝版 The Complete Miss Marple Short Stories 最漂亮,一書在手,那種實在的感覺和書香,令人很快樂(我亦有 HarperCollins 的英國平裝版 The Thirteen Problems,此版本只收錄了十三個短故事,The Complete Stories 則多了七個)。闊别多時,瑪普女士仍舊於我來説「魅力非凡」。

和福爾摩斯、皮諾 (Hercule Poirot)、金田一耕作等大偵探不同,瑪普女士不是職業偵探,她只是鄕下裡一個獨身的老人家(這一點難以想像可以跟「魅力非凡」沾上邊),破案慿着對人性的參透,而不是光看案件的邏輯推理,偏偏她不是專業就是她吸引之處。因為人之所以犯罪,去殺人,並不光光只是利益,也並不完全理性(當然也非完全不理性),這就是人性的複雜之處。

克莉斯蒂的文筆很明快,講故事就是講故事,没有枝葉。當代大師 P. D. James 的小説我也愛看,詹姆斯女士文筆描述細緻,但我作為一個推理故事迷,我讀她的故事,總是急不及待想知道下一個高潮在哪,心急無可避免。以推理故事來選擇,克莉斯蒂還是第一人。


瑪普女士應該是最老、最不像偵探的偵探了。她引人入勝之處還有就是她為人並不完美,有點老人家的「乞人憎」,八卦、愛説閒話,作者形容她有一張「甜美的臉容」(sweet-faced),卻「説話尖酸」(vinegar-tougued),所以云云飾演瑪普女士的演 員中,認為 Joan Hickson 最好。但我第一次看 Miss Marple 的劇集,飾演瑪普女士的是 Geraldine McEwan。Geraldine 的面貌慈祥,比較討好,是否最忠於原著,不在此評論,但作為推理迷,無論是 Joan Hickson 還是 Geraldine 我一樣照單全收,毫無投訴。

A Carribean Mystery,我最喜歡的其中一個故事。


Thursday, January 9, 2014

新年、時間、京都、風正在吹



新的一年過了九天,部落還未有動筆。時間原來過得很快,時光可以無情的流逝。之前幾年聖誕新年都在日本渡過,今年例外留港,但每年新年,都念京都。幾天天氣好,不太寒冷,憶起了一年,早春京都,訂了嵐山一料理店和太太品嚐,逝水年華之事,美好回憶。跟店裡小姐説要驅車而去,請她預備車位,她還叮囑京都早春路濕,務必小心,京都人之細膩,再次証明。到嵯峨野,看渡月之橋,仍是風采依然,仍是滿是遊人。

日本人很靜(在居酒屋時除外),守秩序,再多人我都覺的舒服。嵐山嵯峨,世間至美,春樱秋葉,夏夜花火,冬來白雪,對我來説,那裡只有美景,景色之所以美,是因為人認為它美,没有了我,就没有了我看見的嵯峨嵐山之美。

這種主觀的感覺,最先來自自我的經驗,更早之前獨個兒到京都賞樱,遲了一點,一聽錯過了平安『里樱』,彷如晴天霹靂,唯旅店那漂亮的禮賓部小姐説還得及一睹一向姗姗來遲的『御室樱』。於是一大清早,跑到仁和寺,『御室樱』樹矮,花朵恰好在眼前,人在樹叢其中,不知今夕何夕。賞樱之後,漫步一整天,晚上累得病了,睡了一晚,身心回復舒泰,大青早乘車到嵐山嵯峨,從售賣機買了一罐熱熱的『午後之紅茶』,一口喝下,再看橋後的嵐山,烟霞漸散,從此京都便成了心之故鄕。

料理店遠離遊人,店外竹篱笆門側,只有小名牌一個,一條小石路通往一間隐藏在樹木之間暗暗的平房,女侍應引領我們到一個叠叠米房間,簡樸淡然,有點幽暗,整潔世故,而且寧靜,寂 (さび) 與雅 (まさ) 的呈現。格子窗口外的小花園,葉子上還乘着剛下雨的水滴。「女將」躬身而入,正坐於我們之前,橙色的和服,為我們盛餐前酒,醍醐之味,上善如水,美酒可以如水淡麗。

另一侍應女孩子端上頭盤「八吋」,女將温柔地給我們介紹。不久,那位盛妝和服的女士走了,而服務我們的少女,依舊一度一度菜給我介紹,「煮物椀」、「造り」,啊,鮪魚若肉,艷紅醉人、「焼物」、「箸休」,吃到半響,讓筷子休息一下吧,來一碗湯,食何以如此優雅?

忽然到了一道菜,淡然的黄金一片於碟上,她説這是「衣笠茸」,「茸」如其名,如像「衣笠」,想起了大原之女的衣笠,真的很有意思啊!其實,我跟太太説,這不就是竹笙嗎?竹笙來了古都的料理店,變成了珍貴的「衣笠茸」。他們的衣服『呉服』(ごふく) 也是三國時期東呉時候來日本的織女所造而得名。衣服來了這裡保留下來,人穿得得體而優雅。

一頓午餐用去二個多小時,滿足的不只是肚子,還有腦子那一刻的寧定逍遥,和眼睛享受了十一幅食物砌成的畫作。餐後,駕車到北野天滿宮,雨勢漸大,但瀝瀝雨聲,彷彿音符般訴説着古都的春天。這是甚麽時候的事?我都忘記了。在時間的永恒裡,甚麽時候有又甚麽重要呢?

京都千年不變,仍是一個京都,但她的雅麗,每一次到訪都有所不同。

舊年這個時候離開心的故鄕,聽着三人樂隊 いきものがかり(生物係)的『風正在吹』(風が吹いている),今年都不例外,還想一聽吉岡聖惠小姐以响亮的歌聲訴説我的心情「風正在吹,我們在這裡生活着,在晴朗的天空下,是誰在叫喊:這裡有明天,這裡有希望......」

這就是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