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哲學,我説的是 linguistic philosophy 或者 linguistic analysis,而不是 philosophy of language,後者是一種學問,其關懷的是語言提出來的問題,
前者則重於語言概念上的分析研究,可以用於處理各式各樣哲學和非哲學上的問題,上世紀中葉
對哲學界影响甚深。其中心就是牛津和劍橋。代表人物,在牛津的有奥斯丁 (J. L. Austin) 和萊爾 (Gilbert Ryle);來自劍橋的,無需多作介紹,就是維根斯坦。
學人對語言哲學「着了魔」一樣,所為何事呢?
蘇格拉底以來,哲學家大多喜歡提出如此問題 —— 甚麽是真理?甚麽是美麗?甚麽是公義?
彷如世上真有種不可見的、抽像的東西叫真理、美麗、公義,
無論我們怎樣運用語言去稱謂它們,猶如這些東西是獨立的存在,
像我們見到我們叫蘋果、黄瓜、電視的東西並稱呼其作蘋果、黄瓜、
電視一樣。
而千百年來哲學家要剖析問題,剖析語言,讓語言背後那真實展露出來,把「
真理」、「美麗」、「公義」這些抽像的東西展露出來。於是,
到了二十世紀中語言哲學家走到台前,聲稱這是絕大的錯誤。他們説,
根本没有實在(或者抽像)的東西和語言掛鈎那回事,語言是人類的創造。
我們創造那寫字,並决定怎樣去用。
明白一個字的意思無疑等同明白字的用法。當我們清楚「真理」
這個字(詞),和相關字眼,例如「真的」、「真實性」
等字的用法,我們就清楚甚麽是真理。
字詞的意義就是其所有可能的用法的總和,僅此而已,
並没有一個實體或者抽像存在並獨立於語言之外。然後語言哲學家又説,
最有效能分析人類思想的種種,最有效和人溝通的,
就是透過研究實在如何使用語言。語言哲學就是要作出這種研究,
最出名的一本語言哲學書,就是維根斯坦的《哲學研究》了 (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而此種研究,
是每一次研究一個概念的,例如「思想心靈」的概念,因此,
另一本由萊爾的名著,就叫
The Concept of Mind ,也充份説名了語言哲學的目的。
語言分析為何形同魔咒令英美哲學界着迷,於我來説,就是語言哲學家初時的一個承諾,
經過分析研究後,重要的哲學問題一是隨者概念上的厘清迎刃而解,
一是那些問題,根本不成問題。所以若干年後,
重要的哲學問題就完全解决了,哲學的研究將完成,因為世上再無可供研究的哲學課題了。但若干年以過,
似乎好多很重要的問題還没有解决,這是怎樣一回事?柏克萊加州大學的威廉士教授 (Bernard
Williams)**,回答那個問題時這樣説,語言哲學家習慣低估學問裡定理的重要性,於維根斯坦來説,直頭是「把定理完全否定」。即是語言哲學家把一個哲學問題,孤獨地給予概念上的厘清,但完全忽略這個問題後面的背景,為甚麽這會構成一個問題,因而無法觸及問題的關鍵部份。
自少就受英美分析哲學的影響,雖然没有專業哲學訓練,畢竟在英美大學受教育,語言哲學給我最大的啟蒙就是明白自己語言的局限 —— 這引申到我們理智思維的局限。好些問題,根本無法單單用語言去描述,
也不能以我們的經驗去完全解决的 —— 例如甚麽是真實?我們的世界是否真實?
這類問題可以很不經意地、毫無規範地去談,如果要嚴肅地去研究,
無論如何,恐怕都是徒勞無功,皆因我們無法超越自己的經驗去理解經驗以外的事,因此我們永遠受這樣的問題的纒擾。就是現像學所追求的存有,都是自身的顯現而已(
在其自身顯示自身者),必須顯現出來,才可以理解。而能否僅從並未顯現的自身中探求其真,我還未知有否答案。
我認為我們只能説,這個世界如此這般,
如果套用早期維根斯坦的説法 —— 這個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我們這樣去理解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世界是可以被這樣理解的。説到這裡,
通過經驗去理解的世界,就是我能理解得極限,
再探入深層超越了經驗能及的境地,我無能為力。所以,
維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説》 (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 如此結尾,對我也非常恰當(縱然他説的並非全部就我所指而言),「
凡不能説及的,我都要從沉默中略過」。「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
Die
Welt ist alles, was der Fall ist) 與「凡不能説及的,人必須要從沉默中略過」(Wovon man nicht
sprechen kann, darüber muss man schweigen) 之間,維根斯坦解釋了很多東西,那不是一般人能明白,
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用部落短文鋪陳出來。然而我讀了這兩短句,
這兩句的意義於我而眼有一種維根斯坦的宗教性。
維根斯坦認為,我們説到宗教的時候,不是以實情去解讀宗教的説話的。對宗教的罪與罰,甚麽最後審判天堂地獄,不可以單就有没有經驗証據而肯定或否定其意思, 然而,要把凡此種種視作人生價值判斷的參考。我很同意這套想法,並用於我理解世界的參考裡。「世界就是一切的實况」與「凡事不能説及的,人必須要從沉默中略過」就如「我信唯一的聖父,天地萬物,無論有形無形,都是祂所創造的」的斷言那般的威力,作為我人生哲學裡先驗的公理。姑勿論語言哲學能否把一切問題解决,所有不可以解答的,我擱置了它們,理由是没法可想的,解决不了的,等如不成問題。
聽一聽威廉士教授和麥基 (Bryan Magee) 的對談 The Spell of Linguistic Philosophy(共五段)。麥基是一個思路清晰,説話流暢的人,由他來主持哲學討論節目,是最佳人選。
** 對談時威廉士還是劍橋的哲學教授,後來才到加大任教。
Linguistic philosophy may help us to clarify the nature of our "problems" which upon analysis may turn out to be so-called "pseudo-problems" or not true problems but they may "dissolve" such problems for us but they cannot dissolve the true problems which give rise to them ie. problems of metaphysics which transcend what our senses and our experience can tell us because these may very well involve questions of value, questions of what many may view as the "meaning" and "purpose" of human life or life in general or in particular, the meaning of their own individual life.
ReplyDelete語言只是個表達的工具與符號,所以無法"真正"的達意。三國時代人王弼的一篇《周易略例》對語言的"意"與"象"有頗為精闢的分析。
ReplyDelete《易略》例曰“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也。
當玄學家把抽象的名理變成清談的課題時,言意之辨就成了主要的論題。王弼結
合《周易‧繫辭》的“言不盡意”和《莊子‧外物》的“得意忘言”之說,首倡“言意之辨”的論題,雖是為了解《易》,卻開創了一套有系統的玄學理論,對當時及後世都產生了不少影響。然而“言”究竟能不能盡“意”?這牽涉到幾個問題,首先是王弼的學術淵源何在?其次是王弼的“意”究竟為何?再則是王弼是如何解決“言意”之間的困境?最後是他的論述又如何建構一套玄學方法
論?這些都將與儒釋道的形上義理有著深厚的關係,本文就從這幾個問題來說明王弼“言意之辨”的思想體系。
湯用彤先生《魏晉玄學》:
「夫玄學者,謂玄遠之學。學貴玄遠,則略於具體事物而究心抽象原理。論天道則不拘於構成質料(Cosmology),而進探本體存在(Ontology)。論人事則輕忽有形之粗跡,而專期神理之妙用。夫具體之跡象,可道者也,有言有名者也。抽象之本體,無名絕言而以意會者也。跡象本體之分,由於言意之辨。依言意之辨,普遍推之,而使之為一切論理之準量,則實為玄學家所發現之新眼光新方法。王弼首唱得意忘言,雖以解《易》,然實則無論天道人事之任何方面,悉以之為權衡,故能建樹有系統之玄學」。王認為具體之跡象,是可以用言語說明的,也是有稱謂的。但抽象之本體,是無名無形無限的,因此,不能用名言概念和具體形象來表述,於是他用了兩個方法來掃除“言意”之間的隔閡,那就是“得象忘言”“得意忘象”的方式,透過“立象”來達到解“意”的功能。這其中的“象”與“意”就不能不好好地探究一番。
王弼“言意之辨”的理論
王弼《周易略例》中的一段:「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於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於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猶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也。然則。言者。象之蹄也。象者。意之荃也。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象生於意而存象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象也。言生於象而存言焉。則所存者乃非其言也。然則。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象以盡意。而象可忘也。重畫以盡情。而畫可忘也。」
王弼張皇幽渺,發明深奧玄遠的形上問題,開創“言意之論”,其中有幾個要點略述於下:
1. 肯定言與象的功能:“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象”由“意”產生,語言又由具體形象產生,因此他肯定“象”是可以表達“意”的,“言”是可以解釋“象”的,故又言“言生於象...象生於意”。雖然肯定“言”、“象”的重要性,但這並不代表王弼主張“言盡意”論,因為“象”與“言”都是達意的通道,而不等同於盡“意”。
2. 倡導“得意而忘言”:因為語言只是個表達的工具與符號,所以無法真正的達意,又因為道乃無形無名,非有形有名所能把握,所以全靠個人的體悟,如果拘泥於言語就無法得到真正的意涵,因此倡導“得意忘言”之法,故說:「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3. 提出“立象以盡意”:“立象以盡意”,因“得意忘言”在去言,在忘言,此“去”與“忘”,都不是拋棄與遺忘之意,而是一種超越,超越文字的表象去尋繹道理。然而語言的達意功能是有限的,無法真正解決問題,所以王弼提出“立象以盡意”之法,透過“象”的作用來完成“言意”之間的隔閡。
《周易‧繫辭上》:「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象”,是指《易》的卦象,即一種在“象天”“法地”基礎上,形成的具有“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作用的抽象符號體系。“意”的使命由“象”完成,即“立象以盡意”;而“象”又有待於“言”來加以解釋,即“繫辭焉以盡其言”。於是,“意”的抽象性與超越性,也就因為有“象”的參入,而有了尋繹與溝通的管道了。
4.“意”就是“道”:“忘言”、“忘象”的目的,不是棄“言”“象”於不顧,而是為了挖掘“言”、“象”之外的絃外之音、言外之意,所以要人不去滯泥,因為“言”與“象”都是有限的,一但執著,也就不能探尋到那個深蘊潛藏的本質與內涵。由此視之,他所謂的“意”,就不只是《易經》之卦義及宗旨,其實應該是指貫通於萬物的本體“無”、“無”,也就是“道”。王弼《老子指略》:
「夫物之所以生,功之所以成,必生乎無形,由乎無名,無形無名者,萬物之宗也。」“道”是萬物之宗,無為無形,所以無法用有限的事物及名言來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