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ly 24, 2013

芥川、直木、美

美是人的感覺。没有人,美無從説起。中國人和西方人論美,經驗各有不同。中國的美,好多時和「善」和「好」連結一起 —— 《論語》:「君子成人之美」。《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孟子》:「豈以仁義為不美也」,所以才有美善、美好等辭出現。

西方的美似乎是獨立的一種純感官的感覺,所謂美感。甚至他們認為美可以界定。希臘人把數字的和諧(例如黄金比率)視為美的必然,又嘗試把事物的功能厘定成美。這還不够,哲學家要將「她」哲學化,以美學哲學研究美的經驗,又以藝術哲學去解釋藝術的統一性,把她用手術刀剖開來研究,嚴肅學術太不符合我此刻心境,不在此詳談。

我認為西方定性的美,由於没有(很着意地)把好和善築構一起,成為是一種纯凈的元素,也因而有「醜漏之美」的出現,即用美的文字和圖畫去描寫醜陋的東西仍然是美。這特殊經驗是一種個人的經驗。經驗是學習,一個人經歷過甚麽,讀過甚麽書,看過甚麽地方的景色,甚至對某一些事物的鍾愛 —— 我叫這種無以為名的鍾愛「事物的波長一致而産生的共鳴」—— 反映在他的那愉悦的感受之上。雖然個人經驗彷彿没有固定法則,美或醜又不是任意的判斷,主觀中似有秩序,例如,我未曾見過醜陋的心靈能創造出美好的事物;不學無術之人也難以表現美。

美是甚麽?怎樣構成這種觀感?無可化成言語,因為美是自足的。無可説的,我們只好從沉默中略過。本身既無可説,唯有透過美的作品把她呈現。

思想上孤獨的人,容易愛上日本文學。我喜歡的東洋墨客,毫無例外要描寫一點兒孤獨、另類。縱然描畫的美景迷人也好,令人不安的思想也好,細味人生冷暖也好,必定令讀者品嚐一絲孤寂的苦澀,筆下主角總是一個孤獨的人,又或者處境中微妙嘗透了孤獨感。大文豪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三島由紀夫等,用豐饒的文字孤獨地把缺憾呈現出來,達成終極之美(很喜歡梁光耀博士用的這個辭)。這是我内在美的感覺。具體而言,這是甚麽意思?具體仍不能表達得很流暢,但倒有點眉目,在可以用一兩個事例去嘗試表述一下。

今天(二十三日)晚上,聽了一位年輕的企業家講了作家粟良平一個關於「年越し蕎麦」(としこしそば)的故事,書名叫《一碗清湯蕎麦麵》(『一杯のかけそば』)。過除夕吃蕎麥麵的傳統是由於蕎麦麵軟身,容易切斷,寓意把今年的不好運斷絕不帶去新的一年。



故事説一個工作到入夜的媽媽,帶着兩個兒子,三個人晚上來到快要打烊的小店吃一碗最便宜的清湯蕎麦麵(詳情可以自己 Google 一下)。姑勿論作者何許人也(據聞他人生不太「光彩」),但「人努力能捱過逆境,人有光輝的一面」是故事的中心,仍舊可讀。

演説的企業家是個很懂講故事的人,故事出自他的口中,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三口子雪夜裡燈下分享一碗麵條,温暖的人間美景,很静態,雖孤離,有些寂寥卻不凄清。這闡釋了美為何物 —— 可以肯定,没有對人本身的互相尊重和信任,缺乏一顆善人之心,誘發不到這種驚雷一閃的美的經驗。

一碗不值錢的麵,散發的是「人類作為理想的人類」的光芒。人的心,始終還是最重要,深處没有美善的心靈,顯示出來的存有,縱然色彩班爛,只是虚飾矯情,先秦大哲把美和善,美和好放在一起,果然是大智慧,所以美好的故事,特别動聽。

川端康成的《古都》是我的最愛,一對失散了的孿生姊妹,姊姊千重子是和服舖頭的千金,妹妹苗子父母早逝,各自過着自己的生活,一天遇見,喜悦重逢,惟妹妹感覺門不當户不對。書裡最後,苗子在千重子家中留宿一宵,天亮要離别,「千重子手扶着格子門,目送良久。苗子始终没有回頭。細細的雪飄落在千重子的髮梢,很快便消失了,整個城市還沈睡着,静悄悄地......」很寂寞,安祥。人生的矛盾和哀愁,是惨事,卻描畫得銷魂蝕骨。






今年第一百四十九届芥川、直木賞由兩位女作家得奬,分别為藤野可織(上圖右)的「爪と目」(爪與目) 和桜木紫乃的「ホテルローヤル」(Hotel Royal)。 説及芥川賞,金融界神童馬上紹介了青山七惠,一位年輕女作家,都是芥川賞得主,孤陋寡聞,從未聽過她的名字,渴望快點讀到她們的作品,期待新生代文人對我這個被世間瑣事侵佔了的腦袋帶來美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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