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日本名旅館、一流旅店的理由,並不是推介朋友、讀者到這些旅館,亦不單是紹 介名旅館的歷史地位、殷勤服務、美食醇酒,而是探問人生因何要美好物事和我對人生美好物事的認知的一些總結,有點像 Hedonist(簡略的翻譯為「享樂主義」),但更貼切的應該是 Epicurean(伊辟鳩魯的「花園哲學」,並非單單講求物質享受)的人生觀。看了我的文章而依舊認為到日本並沒有需要下榻一家好的旅店的人,我完全同意(並建議)他們不要到那些地方,因為生命波長不能與日本人終極的美學(梁光耀博士語)、精益求精的服務精神產生共鳴的人,肯定不能從住宿經驗中欣賞日本的寂與雅。
先提一點,旅館是指日本傳統的旅館(りょうかん)和旅店(ホテル)不同,為方便落筆,以下統稱「旅館」。又,我稱酒店為「旅店」,因我到日本是旅行,而且「酒店」一詞太中國化,令人聯想到北京上海慘紅劣綠的夜色燈光,大吃大喝、暴殄天物及叫雞(召妓)的情景,難以與日本的美學連結。
我認為旅行是心靈的練歷,到一個地方,探索當地的文化,享受豐饒的物產,欣賞美景良晨,可以投入宇宙的一刻寧靜,也可以讓心靈衝上九宵雲外,適隨專便。
有一次到「北陸京都」金澤(金沢)旅行,到蓄音機(留聲機)博物館參觀,遇到橫濱少年交響樂團的指揮,我們談了一會(談甚麼已忘記了),也聽見他與那博物館的一位老人家(博物館就只有一個員工當值,他正示範留聲機播放「炒蛋」音樂)說我來自香港,那老者驚訝,香港的人不可能到金澤來看留聲機。不錯,到金澤,香港人當然要急急到兼六園拍個照留念,然後食個日本料理。但這是外表的塗裝,沒有內在的價值。心靈的練歷需要有所得著,内在有所提升,比如隨意地到蓄音機博物館細意了解蓄音機的發展,聽一聽黑膠唱片的迷人之聲。
到名旅館的理由有很多。看其一草一木,亭台樓閤。追尋文人雅士的足跡。品嘗美食,拜倒日本食的藝術的裙下。或者體驗終極美的經驗,超脫中國人慘食醜陋的無間地獄。更可以像我到蓄音機博物館一樣,隨意的找到一家未知其歷史的名宿,用探究神祕的心情,迎接心靈的幸福。那些全都可以成為理由。
大文豪川端康成的《古都》,《千羽鶴》,文筆沉美,散發的卻是淡淡幸福,淡淡哀愁,淡淡詩意。川端康成妙筆生花,沉溺在最美的字裡行間,他曾說過:自殺是天才唯一的歸宿,最終亦以瓦斯氣完滿天才的一生。川端氏曾住京都的柊家旅館,一家江戶時代(1818年)開業的傳統旅館,位於京都市中心的御池通附近。御池通是京都最繁華的地區,位於其中一條小街的柊家,如天國甘泉,川端氏旅宿於此,感受喧鬧的千年古都内一點恬靜,一份美得驚心的寂靜雅緻。柊家旅館玄關掛著的橫額寫著《來者如歸》,不知川端氏是否已在柊家找到他在世的歸宿,來到柊家,感受《來者如歸》,也許正是我心裡「名旅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