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0, 2010

人神之別


馬勒(Mahler)、布魯克納(Bruckner)等二十世紀的作曲家的音樂,每一曲都鬼斧神工,音樂裡思潮起伏,道盡人生世態,有慨歎生離死別,有的讚美上蒼,樂韻洋溢激情悽怨,令人迷醉不矣。欣賞馬勒、布魯克納要費盡心思,因為他們的音樂「深刻」。但畢竟,這是人的音樂,展露人的情感。

唯獨莫扎特(Mozart)的音樂,是神的音樂。莫扎特不單悅耳,而且深刻。悅耳的音樂,深可見底,能令平凡的人(當時的王孫大卿)領略天籟之音,如平靜清澈的海洋,水清見底,但海床不知幾深。莫扎特早期的韻調,玩世不恭,後來人漸漸成熟世故,音樂也隨之而變,臨死前的傑作安魂曲,彷如預示自己將投向主懷,音律震慄人心。跟貝多芬不同,貝氏的音樂是粉碎舊時代,帶領進入新時代的音樂,激情憤怒交集,莫扎特無論喜樂抑或憂傷,都完美和諧,這樣的音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莫扎特英年早逝,雖然不幸,惟他是天主的使者,把神的音樂,帶到人間。

神的音樂,如神的語言,需要接近神的思想的人,才能學懂,才能演繹出來給我們欣賞。德國古典派的指揮如福爾梵格(Wilhelm Furtwängler)、坎庫爾(Otto Klemperer)、凡特(Guenter Wand)、貝姆(Karl Böhm)是箇中的表表者,隨著那些大師作古,一個「神的時代」已經結束,現代的指揮,也許必須迎合當代愚民大眾的口味(但不能否應 Simon Rattle 領導下的柏林愛樂是極其出色),也許達不到「神的級數」。

剛剛聽了梵格洛夫(Maxim Vengerov)指揮 UBS Verbier Festival Chamber Orchestra 於 2006 年英國廣播公司的逍遙音樂會(BBC Proms)演繹的莫扎特第 29 交響曲 (Symphony No. 29 in A Major, K. 201 (186a))。演繹手法不忍「聽到」。梵格洛夫是新生代出色的小提琴手,「彈而優則指」,惟莫扎特的音樂聽似輕佻,內裡的份量難以形容,是清澈得深海不是給愚民大眾的渡假海灘。莫扎特是要平凡的你,認知神的境界。梵格洛夫的莫扎特29去得太快、太輕鬆,失去了音樂的力量,境界太膚淺,因人在世俗化的過程中失去了謙卑。

馬勒、布魯克納的交響樂,由於深,不是每一個樂團都能演奏,而莫扎特看似容易,但音樂隱藏深刻的訊息,多少演奏者只有其形,卻彈奏不了那份莊嚴、那種瑰麗、那些對世俗的調皮。

抗衡改革(Counter Reformation)時代,天主教的更新,在於那些人文精神領袖如聖依納爵●羅耀拉(St. Ignatius Loyola)、聖卡路●波盧美奧(St. Charles (Carlo) Borromeo)的服從謙卑,令羅馬再一次綻放燦爛的光華。馬勒、布魯克納在蒼天之前,是個虔敬謙虛的人,不是人人景仰的大音樂家(布氏只是一家小聖堂的風琴師),而老一輩的德國指揮家,看見莫扎特的音樂,也步步為營作出演繹(careful and restrained rendition),這些服從謙卑,在世俗愚民的風氣下,已蕩然無存。

現代人對莫扎特(也是對古典)的演繹,已經勃離神的話語,活像那些福音派原教旨主義者,亂解聖經,自命不凡,手握真理。聽了坎梵格洛夫的莫扎特29,再欣賞坎庫爾[圖]/新愛樂的莫扎特29,方知人神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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